宜宾村民追捕糟蹋庄稼的野猪，致其受惊，疯狂攻击农妇致死，多人获刑

爱吃串串香

5年前，2016年10月24日，当地村民陈妙贵、陈顺利、杨清好等在相约驱赶捕猎一头糟蹋破坏庄稼的野猪时，被激怒的野猪疯狂攻击在野外地里干活的农妇李云秀，导致李云秀当场死亡。

事发后，陈妙贵、陈顺利、杨清好等多名村民因涉嫌非法持有枪支，被警方采取刑事强制措施。此后，因犯非法持有枪支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缓刑并处罚金等。

当年法院判决后，虽无人上诉，但涉案的几人及当地不少村民都认为“有点冤枉”，至今不少村民认为当年追捕野猪本来是做好事。如今，全国多地野猪成灾，不少地方政府开始实施限量猎捕。当年这件旧事再次被村民们提起，禁不住摇头叹息。

“家里赔了1万块钱，我被判了个缓刑，据说这会影响孩子将来上学、参军等。我觉得冤，更觉得对不起孩子，将来我该怎么面对他？”11月24日，谈起这起“野猪伤人事件”，37岁的陈顺利向红星新闻记者感慨，自己现在很迷茫……

野猪进村肆虐

“我们至今认为是做好事”

11月23日，位于宜宾市叙州区石城山脉末端的双龙镇老房村大田组下着小雨，天气阴冷。在村民陈妙贵家院坝里，可以朦胧地看到云雾中石城山若隐若现的影子。

▲石城山一角。图据网络

海拔1115米的石城山是川南名山之一，总面积5500亩，其中森林覆盖面积4100余亩。山上有包括野猪、野猴群等在内的野生动物20余种，山区植被茂密，野生动物缺少天敌。

▲石城山一角

据当地村民介绍，出于防止猛兽侵袭等方面的考虑，石城山周边的农民很早以来就有持猎枪的习惯，直到野猪伤人的2016年，当地不少村民家仍藏有猎枪（自制火药枪）。

今年57岁的陈妙贵是个鳏夫，儿子长年在重庆打工，几年也很难回家一次。陈妙贵在家种庄稼，偶尔去山上找点草药、蘑菇换酒喝。

陈妙贵告诉红星新闻记者，2016年10月22日，村里来了一头目测有200多斤重的野猪，啃食、破坏村民任某某家的庄稼。当地有关部门组织捕杀，但没有成功，野猪跑得无影无踪。

两天后的10月24日，与大田组相邻的竹林组村民杨氏兄弟来喊他打野猪，说之前那头野猪又回来了，还破坏了庄稼。“我本来不想去，一是野猪那玩意儿凶得很，二是担心惹麻烦。”陈妙贵说，结果对方第二次来喊，并称“报告了森林派出所，说可以打野猪，只是要注意安全”。

竹林组村民陈顺利证实了陈妙贵的说法。陈顺利回忆，事发当天，隔壁村何大娃（何清源）说他家附近来了野猪，还把他家的狗眼咬瞎、衣服咬烂。此后不久，杨家兄弟来喊他去打野猪，“何大娃说问了森林派出所，得到的答复是野猪可以打，但要注意不要伤到人，所以我才去了。”

何顺利家有支藏了几十年的自制猎枪，其自称不知道是爷爷留下来的还是父亲买的，在家放了至少十几年没用过。

当天上午，陈顺利不顾父母反对，扛着猎枪加入了追捕猎杀野猪的队伍：“我虽然没读多少书，但我至今认为是见义勇为。”

陈妙贵虽然不知道“见义勇为”，但他也觉得自己打野猪是做好事、为民除害。

▲听说有记者来，村民们纷纷赶到陈妙贵家

村民自发组织追捕

野猪受惊 咬伤农妇致其死亡

2016年10月24日，双龙镇老房村大田组、竹林组，横江镇秋林村解放组等村组10余人自发组成的追捕野猪队伍，在山林中发现野猪后一路追赶，路上不断有人加入追猎。陈顺利向红星新闻记者回忆，到达出事位置的时候，追猎野猪者达到二三十人，其中他认识的只有四五个。

在野猪伤害双龙镇捧印村春花组村妇李云秀时，时年79岁的屈成珍距野猪只有几米距离。老人当时想过去驱赶野猪，但没有工具，她和老伴目睹野猪袭击李云秀，但无能为力。

时隔5年，老人对事发经过依然记忆犹新。屈成珍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当天他们像往常一样在地里扯豆子，一起在附近干活的还有李云秀、饶三（李云秀丈夫饶祖均三姐）等。下午5点左右，屈成珍突然感觉山上有人扔石头，山坡上男子吼喊之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放炮（开枪）的声音。

“我边扯豆子边朝山上骂，提醒他们下面有人，石头打到人，他们要担责任。”老人说她正骂着，突然看到一头尖嘴獠牙的野猪从山上冲了下来，距离她只有一丈把远（三四米）。她想驱赶野猪，但老伴喊她别动。野猪望了她两眼，转身跑向另一方向。老人记得：野猪眼珠子通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过没看到身上流血。

野猪跑了，老人继续扯豆子。可是不到一分钟，屈成珍就听到山坡上豆子地里传来惨叫声。“我当时心想糟了，野猪整（咬）李云秀家孩子了？”老人赶紧爬上去看，发现是原本在几十米外干活的李云秀倒地不起，野猪正往她身上拱。

“我看到李云秀右大腿位置，一股血水朝天上飙（喷），李云秀大喊救命。我手头没东西，就去扯边上的树枝，想救李云秀，可是扯不动。”屈成珍说，等她回头的时候，野猪又跑了。此时饶三跑过来，把李云秀抱在怀里，试图按住伤口，但止不住血。屈成珍解下围腰帕，想堵住喷血点，不过根本无济于事。

此时，听到呼救的春花组组长杨再琴等村民火速跑到现场。“我们跑过去，最多10分钟，人就已经死了。”杨再琴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遇难者李云秀是当地村民饶祖均的老婆，云南人。饶祖均、李云秀夫妻一共生养了4个孩子，事发时最大的孩子14岁，小的女儿才几岁，此事给这个本来就困难的家庭带来沉重的打击。

▲左边红圈为李云秀被野猪袭击的位置。右边红圈为李云秀家原来房子的位置

官方曾组织捕杀

3个阶段15天，未能捕获伤人野猪

事发之后，2016年10月25日，由宜宾县政府统一指挥，宜宾县林业局具体负责，县公安局、双龙镇、森林公安分局及野生动物保护管理办公室等近10个单位参与，对该“杀人野猪”展开猎捕行动。经宜宾县公安局邀请，宜宾市公安局特警支队派狙击手给予支援。宜宾县林业部门还从蕨溪、商州等山区请来经验丰富的猎户，携带多只训练有素的猎犬参与行动。

时任宜宾县野生动物保护管理办公室负责人黄勇告诉记者，此次猎捕计划暂定15天，共分3个阶段进行，每个阶段5天时间，“山区情况复杂，必须确保参战人员安全。”对于当时的围猎野猪首日行动，红星新闻记者曾进行了直播。

2016年10月26日，猎捕行动开始。参与的各单位共30多人出动，参战警员携带狙击步枪、冲锋枪及手枪进山，猎人带着4条嗅觉敏锐的猎犬走在猎捕队伍的最前面。

行动之初，情报显示：野猪26日下午出现在村道边的山头。猎人在一片菜地里发现了新鲜的野猪脚印，4条猎犬发现脚印后又嗅又吠，十分兴奋。脚印显示，这头壮硕的野猪从一个砂岩陡坡上进入密林中，后又窜出林子沿玉米地往受害人所在的新和村（现捧印村）方向逃去。

当年随队直播的红星新闻记者跟随猎人和猎捕警员进山搜寻，发现在双龙镇老房村、新和村等山头地间，有大量野猪脚印等痕迹，很多还很新鲜。因为当地山体以红砂岩层为主，表面有比较粗的砂石颗粒，野猪经过的红砂层陡坡处，其坚硬的猪蹄均在砂岩上划出明显的痕迹。

“别看两三百斤的野猪体形大，它却能轻松跳上两米左右的高坎。”来自商州镇的老猎户老李指着一处难以攀爬却留下了野猪脚印的高岩说，野猪就是从岩下菜地纵上两米多高处树林中的，痕迹很新鲜，可以确定野猪在附近出现过。

但是，这头野猪似乎非常“狡猾”，伤人后和猎人们“捉迷藏”。10月26日捕猎队搜索了案发地老房村及新和村周边20多个山头，搜索面积超过10平方公里，除发现大量脚印，证实当地有野猪多次出没外，暂未发现野猪活体。

此后，当地一直未捕杀到当年伤人的这头野猪。但它给村民们带来的“伤害”却一直持续到今天……

死者留下4个孩子

多名追捕野猪村民获刑 担心影响子女

“野猪伤人事件”发生后，当地政府和警方迅速展开调查。据时任宜宾县公安局负责人介绍，事发后当地派出所迅速组织人员对伤者进行救助，并组织警力对野猪逃跑路线进行勘察寻找。警方调查中接到群众反映，事发前有人开枪追赶野猪。经过连夜调查询问，当天收缴6支火药枪（后鉴定为枪支），6名村民因涉嫌非法持有枪支被警方刑事拘留。

时任宜宾县双龙镇负责人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死者李云秀家经济非常困难，留下4个未成年孩子需要抚养，孩子们都在上学。事发后，当地政府及时给予15000元人道主义救助，并组织村组干部帮助处理后事。此后受害人家的房子在政府多方协助和帮助下，从交通不便的山区搬迁到了直通水泥公路的村道边，生活条件得到极大的改善。

▲饶祖均的新家

时间回到事发当天，2016年10月24日傍晚，陈顺利有点惊慌地回到家里，告诉母亲王光琴，说他们追赶的野猪出事了，把一个人咬死了。陈顺利当时分析，几个开了枪的村民可能要被抓。由于他没开枪，所以他认为自己肯定没事。陈顺利回忆，一路携带猎枪追赶野猪的，还有好几个他不认识的村民。

“开了枪，打了5炮（枪）。”从来没念过书的陈妙贵直言不讳自己开了一枪，也爽快承认猎枪是自己的。“当天晚上派出所给我打电话，喊我在家头等，我就等着，我认为不犯法，我也不用跑。”当晚，陈妙贵、陈顺利、杨清好等6人因涉嫌非法持有枪支被刑事拘留。

儿子被抓后，王光琴急得直哭。她丈夫是残疾人，几乎没劳动能力。3个儿女中，31岁的陈顺利是老大，10多岁就外出打工挣钱，养活一家人，供两个妹妹读书。陈顺利被抓，家里的“顶梁柱”就断了。儿子被拘留的10天里，王光琴天天以泪洗面，无计可施。

“后来喊我们赔一万块钱，说可以把陈顺利放出来。只要不坐牢，我们肯定愿意出钱。”王光琴说，当时家里刚修了房子，确实拿不出钱，两个女儿回来，拿出所有积蓄，才6000多元。后来两个女儿又找亲戚借了3000多元，筹足了1万元交给了派出所。

▲陈顺利和父母。受访者供图

跟陈顺利不同，陈妙贵确实拿不出钱来，他远在重庆的儿子又没人联系得上。

大田组组长肖玉元听说陈妙贵要被判刑，也感到震惊。“他帮人赶野猪，是做好事，咋还犯法了？”考虑到陈妙贵家里确实困难，要是坐牢了一个家就毁了，肖玉元找到陈妙贵大哥陈妙兵，商量“取保”陈妙贵。最后，肖玉元拿2000元，陈妙兵拿1000元，两人筹了3000元交到了派出所。

“钱交了，牢我也坐了。”陈妙贵提供的刑事判决书显示：2017年3月21日，宜宾县人民法院判决陈妙贵犯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处有期徒刑10个月。判决书认定了陈妙贵“自首”“认罪”“家属代为赔偿”等事实。

▲陈妙贵

▲陈妙贵的判决书

一审宣判后，陈妙贵没有上诉，他说自己不懂，在看守所呆了10个月，主要照顾生病的羁押人员，也没受啥苦。

据了解，陈顺利等赔偿较多的涉案村民，同样犯非法持有枪支罪，基本都被判处数月不等的有期徒刑，缓刑一年；没有赔钱的另一村民，则服刑一年后刑满释放，外出打工已无法联系。

获刑人员中，陈顺利是明确表现出不服气的一个，但他说自己没文化就没上诉，两个妹妹也劝他算了，不要再自找麻烦。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罪犯”身份，将来给孩子带来不利影响……

目前，李云秀丈夫饶祖均和大女儿已经外出打工。饶祖均表示，希望政府按规定加强野生动物的管理。对于妻子遭遇的不幸，由于已经过去几年，他不想再提及。

红星新闻记者 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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